“先道歉，還是先解釋？嗯？”

寂靜的夜裏，許柚的聲音透著一股如夢初醒的慵懶，也帶著夜晚獨特的清冷迷離，關楠聽著她的聲音描繪她此時的模樣，一顰一笑全是他們初次見面的情形。

他眉目都舒展開，耳朵緊貼著手機，略微低頭笑了，聲音卻是極度的誠懇：“對不起，昨天在醫院我應該跟你打聲招呼再走的。”

“這麽急找我就為說這個？”許柚輕笑，“關警官，我在你心裏的定位，似乎有點胡攪蠻纏。”

“不是……”

“那是什麽？”

“……”關楠感覺挫敗，就算從前在金三角面對殺人如麻的毒販也不曾有過這等煎熬，他沈默片刻說，“我是擔心你會生氣。”

“我沒生氣。”許柚說，“我電話忘在車裏了，剛剛睡醒才想起下來拿。”

“這麽晚了還特意去拿？”關楠想說這是所謂的手機依賴癥？

“我猜你忙完會找我。”

關楠沈默片刻，啞然的笑了，難怪他總被她牽著鼻子走，在對待感情上，他實在沒有她來得坦蕩。

關楠問：“你打算在容城呆幾天？”

“沒打算，隨時都可以回去，你呢？事情都處理好了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你什麽時候回去？”

關楠本想說明早睡醒就走，想起昨晚趙雷軟磨硬泡要一天法定周末，改口說：“還不確定，我同事有些事需要處理，等他處理完就走，大概晚上。”

他頓了頓，鼓起勇氣問：“你明天中午有時間嗎？我想請你吃飯，權當賠罪。”

許柚沒應，似是輕笑，關楠問：“怎麽了？”

“果然是有由頭的，關警官，你的辦事邏輯必須遵循因果定律嗎？”

“……”關楠說，“沒有。”他忍了下補充，“你能不能不要叫我關警官？”

“那關先生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吃什麽？”

“你想吃什麽？”

許柚想了下說：“你沒推薦的話，我知道一家店還不錯。”

“好，你把店名發給我，我定好位置通知你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那明天見。”

“明天見。”

掛掉電話，關楠立刻感覺倦意排山倒海般襲來，不過幾秒就沈沈睡去。朦朧間，他又夢見那場大火，滿眼都是灼眼的黃，他困於其中拼勁全力也找不到出口。火光的另一頭，呼救的聲音此起彼伏，他心裏焦灼，縱身一躍，仿佛是沖破一層障眼的結界，他從高處墜落，須臾之間，天地翻轉，有槍聲響徹在頭頂……

關楠陡然清醒過來，他渾身冷汗泠泠，身體疲累得快要散架，他以為自己睡了很久，看了眼時間剛好五點。他坐起來，反手摸向自己後背，左肩處的槍傷早已痊愈，疤痕卻猙獰依舊。

這裏，原來是這樣來的嗎？

關楠有些虛脫的閉上眼，忘了一直糾纏的事情，對誰都是一種蝕骨的煎熬。

再次醒來已經十點過，關楠根據許柚發的餐廳電話定好位置，簡單洗漱完就出門。

餐廳地址在城中心一處宣揚國學文化的主題公園裏，公園傍江而建，裏面亭臺樓榭，民宿院館，高低錯落，依山向上，極富中國古代園林特色，遠遠望去更似墜入雲間的空中樓閣，美妙至極。

因是周末，裏面多處院館都有民俗文化表演，很是熱鬧。關楠走在一群身著漢服的游客中，聽著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誦讀聲，頗有種穿越之感。

一對年輕情侶請關楠幫忙拍照，男孩一身暗紫色暗紋長袍，女孩穿淡黃色紗裙，手持油紙傘，笑容嬌羞的靠在男孩肩膀，舉止雖不算太親密，但兩人對視對視時眼神中的柔情，著實讓人艷羨。

關楠看著女孩背影，不自覺想到許柚，她若是如此裝扮，一定妙極。

餐廳位置在公園東面一個小型島嶼上，四面環水，垂柳依依，相比於外邊的鬧，裏面靜謐如世外桃源，建築裝飾比起公園其餘各處更富蘇杭韻味，是鬧中取靜的絕好去處。

關楠正準備進去，一對年輕情侶從裏面出來，爭執中，二人都怒氣難平，竟是趙雷和他女友何俏。

趙雷也看到他，神情有些尷尬：“關隊。”

“你們過來吃飯？”

“嗯……”

何俏面露不屑的哼笑一聲，趙雷硬著頭皮解釋：“本來是的，結果出了點小狀況。”

“小狀況？”聽他敷衍，何俏幾乎跳腳，“趙雷，你自己說你辦的什麽事？要不是你信誓旦旦說定到位置，我昨天能從嘉陵趕過來？結果你喝醉了不說，今天又……我真是丟臉丟到家了！”何俏將臉別到一邊，看樣子著實氣得不輕。

關楠問趙雷：“到底怎麽了？”

“我，那個……”趙雷看何俏一眼，似乎也難以啟齒。

“關隊，雷哥。”孫啟不知從哪裏冒出來，伸手拍到兩人肩膀上，“你倆怎麽約到一塊了？”

關隊回頭，狐貍也在，狐貍大名胡黎，混得熟了，大家也依著外號叫了。

趙雷：“你倆怎麽約到一塊了？”

孫啟：“昨天喝嗨了，把車鑰匙落在狐貍哥那兒了，剛過來取。”

“我就住在附近不遠，順便帶啟子過來轉轉，感受下咱容市的文化底蘊。”狐貍低頭看眼時間，“也逛得差不多了，走吧，讓我盡個地主之誼，請大家吃個便飯。“

趙雷睜大眼，指了指面前石門上方氣勢恢弘的匾額：“在這兒吃？”

狐貍連忙拱手：“雷哥你高看我了，我可沒這能耐，這裏面會員制，據說一年光會費都得幾十萬，而且就算是會員不提前半個月預定，都別想有位置。”

孫啟張大嘴：“這麽誇張？”

狐貍：“價格還貴的要死，進去一次少說兩個月工資，我不是小氣啊！今兒要是誰面子大，弄到位置，我心甘情願大出血，就當進去長見識了。”

趙雷立刻苦臉：“兄弟，你就別說位置的事了。”他小心朝何俏看一眼，壓低聲音，“我也不知道這鬼地方哪裏好，網上都吹神了。我女朋友一同事前段時間來過一次，她在朋友圈看到後天天念叨要來，你說我哪付得起那費用，為了如她願，我拼死在網上找了個租會員卡的，一次三千，隨時有位置，結果剛才進去一驗……假的！”

狐貍：“我去，兄弟，你這兒對媳婦兒也太好了吧。”他看了眼何俏，擺頭咂嘴，“所以啊，女神標配高富帥，我等□□絲別想了。”

關楠微皺眉，淡淡道：“我剛才訂到位置了。“他掏出手機再次核對店名，“司圭，是這裏沒錯。”

眾人：“……”

趙雷：“頭兒，你哪個網買的？多少錢？”

關楠：“直接打電話定的。”

“不可能！”趙雷將手機接過來，“肯定搞錯了。”他照著通話記錄回撥過去，兩聲振鈴後立刻傳來前臺謙恭的聲音：“您好，關先生，這裏是司圭，請問有什麽可以幫您？”

趙雷傻眼，不確定性問：“確定是司圭？你們……你們地址是淮南區舉子園天星北路1309號？”

“是的，關先生，請問您到了嗎？”

“……”趙雷，“我們在門口。”

他將手機還給關楠，一臉不可置信表情：“是真的。”

關楠接過手機，還未細問，幾個身著漢服的年輕男女從門內迎出來，為首一人著淡藍色錦袍，氣質儒雅軒昂。他從容走到關楠面前，行了個標準漢禮，禮貌問：“請問是關先生嗎？”

關楠微微躬身：“你好，我是關楠。“

“關先生，您好，裏面坐席已經安排妥當。”男子側身做了個“請”的手勢，“請跟我來。”

“謝謝。”關楠說，“我早上定的兩人位置，現在再增幾個人，行嗎？”

男子擡頭看了在場的人數，轉頭跟身後服務員吩咐幾句，仍舊做出適才形容：“幾位請這邊走。”

關楠走了幾步，回頭見幾人都呆楞著，催促：“走吧，還要我擡你們啊？”

“來了！”孫啟答應一聲，推著狐貍往裏走，趙雷何俏對視一眼，也跟上去。

幾人穿過兩道石拱門，才到內堂。

到了內堂，才方知什麽是別有洞天。亭臺樓榭，山水回廊，繞山繞水繞橋梁，沒有奢華繁覆的裝飾，細節處卻無一處不流暢精致。

外面明明風朗氣清，裏面卻是夜晚星雲密布的遼闊勝景，頭頂星河璀璨，腳下數眼溫泉流淌著碧藍泉水，裊裊煙霧層層縈繞，飄飄然似神殿仙宮。

眾人已經忘了發問，驚嘆著繼續往裏走。

男子領著關楠等人穿過一條寬闊的甬道，豁然開朗處，四通八達的小徑曲折通向各有間距的大小院落。男子選了東南一間，領眾人走進去，推開裏面廂房，竟然是一部隱蔽的升降梯。男子摁下關門鍵，電梯上行，從另一面打開，外面又是風朗氣清的模樣。

關楠發現他們竟然從山腳到了山頂，而且是整個島嶼最中心位置，透過回廊間隙能俯瞰整個舉子園。他回想剛才路徑，總算明白為何一路走來除了服務生沒見其他客人，這裏的隱秘性設計的確極有心思。

空氣裏彌漫著松木獨有的香氣，有悠揚的琴聲穿透其間。

趙雷搓這牙花子說：“我的媽呀，真特麽被貧窮限制想象，竟然有這種地方。”他擡手去摸廊上裝飾，“這都是紫檀木啊，我三千塊要是買的真的，也花得值了。”他還想再說，被何俏瞪一眼，立刻閉了嘴。

孫啟扯著狐貍：“狐貍哥，我也才知道你之前給我吹得一點沒誇張。”

狐貍喉結微動：“……我那都是網上看的，我也第一次來。”

關楠註意力都在琴聲上，好熟悉的情調，他似乎不久前聽過，又好像很久前也聽過。

他問男子：“這是古琴？”

男子回身：“是。”

“什麽曲？”

“廣陵散。”

關楠想起來了，上次音樂會上，李昀深也彈了這首曲子作為謝幕曲。

說話間，男子將眾人領到一間垂著門簾的房間門口，房間門牌上寫著“若谷”兩個小篆，琴聲就是從裏面傳出來的。

男子敲了下門廊，立刻有穿著漢代侍女服飾的女子挑開門簾，將眾人迎進去。裏面飯廳和茶室用一道紗簾相隔，琴聲在所有人進去後戛然而止。

紗簾被掀開，許柚從裏面走出，她穿一件磚紅色束腰毛衫，白色長裙，逆光而立，皮膚白潤得驚人。陽光在她身上投下一圈嫩黃的光暈，柔和且模糊，襯托之下，周遭一應事物都成了背景，只有立在中間的人，出塵卓絕，美不可方。

不止眾人目瞪口呆，連關楠也一幅不曾相識的呆楞表情。

許柚和煦一笑，毫無顧忌望進他的眼眸裏，聲音清澈蠱惑：“關先生，你好像又遲到了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  旅行回來了，明天起開始正常更新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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